點起一支菸,南方朔直截了當地說:「第一個形容,我不喜歡,我早過了那個階段;第二個,那是我對我自己的定義。」
書本菸灰 充滿家中每一寸
景美樓中樓的小閣樓上,擺著客廳淘汰下來的L型的壓克力茶几,這是南方朔盤腿伏案寫作之處。桌上是攤開的原文書(近日熱門的IMF)及寫了一半的英詩評介;完全還是「手工業」,細小的字整齊列在稿紙格子裡。一小缽貓食和傳真機同列手邊,好方便伴讀的貓兒抬頭便吃。
行走在被書架包圍的家裡,南方朔總是右手夾著菸,左手拿著菸盒當灰缸,走到哪吸到哪。幾乎家裡每一寸空間都被書佔據,書房、工作室、臥室都淪陷。幾本正讀著的書,隨手攤開倒在床上,樓梯上堆了一箱箱出版社寄來的書,還待拆箱。
陽台上也擺了書架,那是過期雜誌的歸宿,「我想,讓雜誌曬曬太陽比較沒關係吧。」
腳踝黑痂 盤腿寫作壓出來
南方朔的生活一目了然:除了呼吸、抽菸、吃飯,其餘的,就是閱讀和寫作,日復一日。白了頭髮的評論家突然促狹地撩起褲管,露出腳踝骨外側突出的大黑痂,一邊一個,那是長期盤腿寫作壓出來的。「我太太常為這個說我。」他喜歡坐在地上寫,「累了,往後一倒就睡啦」。
用功讀書,他說是他用來「超越倒楣」的方法。極少書寫身世與過往的南方朔說,他的前半生極為倒楣,小學四年級就沒了父親,留給他一方簡陋的神主牌和貧窮。
母親不識字,為人幫佣、洗衣服,雇主甚至包括他的數個同班同學。
因為匱乏與卑微,童年常有「莫名其妙的憤怒」。但這些都過去了。念台南一中時中午不吃便當,趕回家幫母親洗衣服,倒也抽空讀遍圖書館借回來的世界名著,中學時生平第一首詩登在「幼獅文藝」,用的當然是本名王杏慶。
憤怒童年 長大變愛國青年
早年的貧窮困頓,以致對照起他台大森林研究所畢業後的「愛國」之舉更顯得驚人:拒絕美國大學提供的獎學金,因為那年中美斷交,「愛國青年王杏慶」以行動「共赴國難」,這則新聞上了聯合報3版。行政院長蔣經國召見,蔣彥士後來要安排職務,他拒絕了。
這段個人小史,南方朔極少提起。倒是他後來成了黨外雜誌總主筆,策劃參與街頭運動。
「我一向都很『搞怪』,所以常常倒楣。」南方朔自嘲。出不了國,日子還是得過,在採訪他的記者引介下,到某報當記者。幾年記者生涯,35歲那年,南方朔覺得,「簡單的寫作走不下去了,我想要的是接近學者的生涯,寫深度評論」。首先他得自我教育。
大學念的是森林,「其他的,我都不會」;但南方朔說他用個笨方法,卻是最實在的:找來所有大學最基本的教科書,從頭老實讀起。
「讀書人總是有個毛病,看到書名裡有個『普通』兩字,『普通心理學』、『普通社會學』…,就不屑一顧;這是錯的。」南方朔說,記者跑了幾年,見識廣了,大學生要念一學期的書,他一個星期就看完。
看了幾年下來,「我40歲『過關』了,看書會覺得天下道理一通百通。」到現在,他自認,社會學、政治學、經濟學等領域的素養,「比起大學教授,也不會太差」。
照著自己的藍圖,他專職寫評論,像是把長年閱讀積累的養分像吐絲一樣,逐漸用涉獵廣泛的文章織起「南方朔」這個品牌。
不做筆記 拒絕上網查資料
南方朔寫字賣文,得來的錢又買更多的書,再化成更多的文字。
神奇的是,他從不做筆記,因為「讀通了,就全在腦袋裡了」;查考資料,就直接站到書架前動手,他寧願在「沒有google的環境裡寫作」。
「何必google?」南方朔說,你飛快地滑鼠一點,1萬8000筆資料跑出來,但有大半重複、另一大半沒用,光是篩選又花半天,「時間一點都不划算」。
南方朔說,他並不是「活化石」,拒絕電腦是深思熟慮的選擇。在「新新聞」時代,他用電腦寫稿創下一天飛舞1萬5000字的紀錄;只是他警覺,能用的字被電腦限制住了:困難的字系統缺漏,就換用簡單的字,結果,「文章愈來愈淺、字愈用愈簡單」,於是他決定以手工維持品質。
自覺上進 放棄出國不後悔
放棄出國留學,南方朔不曾後悔,如果真出國深造,接著的人生可以預測:拿到博士、留在美國當教授或是回到台灣教書。但是,「我很努力很上進,現在這樣,也沒差多少」,甚至,他的文章可能在重要的政治決策中臨門一角,或對當政者醍醐灌頂,這是他更在意的。
不管當政的是誰,南方朔說,「我的終極價值絕不讓步」;回看這一生,「沒有父母撐腰,算起總帳,也對得起自己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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