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1年夏天,我隻身來到了美國本土的最高峰,海拔4417米的惠特尼峰(Mt. Whitney)。惠特尼峰位於加州中部的紅杉樹國家公園(Sequoia National Park)。惠特尼山峰的西南260公里處是太平洋; 距離著名的港口城市舊金山市和洛杉磯市都在幾個小時的車程之內。山峰東面120公里處是美國的最低點——海平面以下86米的死谷。從死谷到惠特尼峰頂 120公里的距離之內,地圖上標寫著美國大陸最低和最高兩個極點。由惠特尼山峰的高度和位置我聯想到:既然在距離黃海220公里的泰山山頂可以看到太陽從 黃海升起,那麼在距海邊260公里,高度是兩個半泰山的惠特尼峰頂也一定能看到太平洋的日落;那最後一縷陽光掉入太平洋的景象是否勝過東方日出?
1、進山許可證
孤 松鎮(Lone Pine)是紅杉樹國家公園的南大門。在鎮邊的國家公園管理處我結識了講解員亨利。亨利有50多歲,長臉,個子有2米高,一副北歐人的派頭。一聊起來,他 去南美洲的安第斯山脈登過山﹔我去喜馬拉雅山脈登過山,有相似的經歷,有一見如故的感覺。他拿出來一大堆介紹材料,一張張地給我講解,還帶我去屋後辨認惠 特尼峰。那惠特尼峰雖然最高,但藏在眾山之後,看上去並不顯眼。若無人指點恐怕要「有眼不識泰山」了。說到登惠特尼峰,他問我:你辦理進山許可證了嗎?
在 惠特尼峰一帶登山和徒步旅行的人很多,同攀登喜馬拉雅山脈的許多山峰一樣,進入惠特尼峰要事先辦理許可證。從每年5月到10月的山峰開放季節每天准50人 進山並可在山內露營; 同時每天還准許150人進山,但必須於當日出山。對於這麼大的一座山來講,200人散開去如同一小撮胡椒撒進池塘裡…如果中國大陸的西嶽華山也只限每日 200人進山,山上就不會有排列成隊的小攤販; 也無需開闢「華山複線」而壞了「自古華山一條路」的美名。
獲得一張進山許可證是要花些時間 和手段的。從山路起步處到山頂往返35公里,垂直淨升高1871米。進山後沒有服務設施,半程後沒有路只有前人走過的痕跡。上這樣一座山,以任何標準衡量 應該以2天為宜。那種每天50人的多日露營許可證,早在每年2月1日開始發放的第一天,就被登山愛好者們把全年的份額一搶而空。實際上,申請者的人數遠遠多於發證量,管理處只得以抽籤定奪。在山下1位老兄告訴我他和他的3位同伴,前一年沒被抽上,今年3人寫了3封申請信以3個不同的名字申請才被抽上一簽。我 雖然是有備而來,但還沒有在年初提前辦進山證的先知先明。我所能做的是在半個月前,用傳真申請了一張當日進出的進山證,這種證件是為進山看風景的徒步旅遊 者們預備的,而不是為登頂的人預備的。亨利聽完我的情況皺了皺眉頭後說: 1天也有可能登頂。如果能在凌晨2點上路,在中午12點前登頂並在晚8點天黑之前出山。但這上下來回需要18個小時。半程後沒有路只有前人走過的痕跡。
2、跑步上山
傍 晚時分來到露營地,支起帳篷,埋鍋造飯。這裡海拔高度在2000米左右,天氣涼爽。因為傍山,天黑得早,不到9點鐘我就鑽進帳篷睡覺。覺是睡不著的,我在 盤算次日的行程。我想凌晨兩點起床也太早了,搞得一天人困馬乏,反而誤事。於是我將手表調到了4點鳴響,將2升水、食品、頭燈和衣物等裝進背包。我還背了 一部120相機,這一包東西有15公斤了。清晨爬出帳篷來一片漆黑,胡亂吃了些東西,上路時已是4點50分了。我打開頭燈悶頭就往山上跑。說跑有點誇張, 但小跑是準確的。我將近5點才出發,不知道能不能衝上峰頂; 更不知道天黑前能不能下來。登山不應該兩頭趕黑路。路上偶爾能遇見同樣走黑路的主兒,大家簡單招呼一下,各走各的路。約7點時又超過2個人,他們說是4點 出發的。我想我這2小時跑了他們近3小時的路,稍微鬆了口氣,但還是不敢坐下來休息。
這時天已亮了起來,山泉在路邊泛著白花,一個個湛藍色 的小高原湖中倒映著山影。9點半時我到了植物帶的最高層,再往上就都是裸露的崖石而沒有植被了。這天雖然艷陽高照,但小風一刮還是嗖嗖地涼。時已七月底, 山溝裡的雪還沒有化完。抬眼望去惠特尼的主峰和幾個側峰都是近乎垂直的大崖壁,煞是威風。那裡絕對沒有路。有人曾從這塊大崖壁上登頂,但這需要2天攀崖並 掛在崖壁上過一夜才能熬上去。
常規登頂路線是從左側的一個山口繞到這一排山峰的後面去,再從後面迂迴到主峰進而登頂。這條路線較為順暢,但 單程要走17.5公里。11時,遇見有人下山了。那是昨天在山上野營的人上午登頂後開始下撤了。11時半我到達了山口,這裡是4199米,距峰頂還有4公 里的山路是在側峰的山尖尖上走。路雖然難走但風景很好: 山峰的一側是蔥綠的山谷,顯露出幾分秀氣; 而另一側則是黃土禿崖,一幅西部廣闊而蒼涼的景色。這4公里真是漫長,上了一個山峰不是主峰,下去後又上一個山峰還不是主峰....最後登頂主峰時已是 12點40分。
主峰頂上有個大鐵盒子,盒子內有簽名薄供登頂者們留念。簽名拍照後,問問旁邊的弟兄,他們都計劃下行3小時後就露營,他們有 露營許可證。而我必須再接再厲,狂奔下山。在這裡看日落的主意是白打了,由於沒有露營證,我不可以在山頂過夜。山裡有國家森林的巡邏人員,上山時在一處一 夫當關的隘口我就被巡邏人員簽查了進山證。如果今晚躲在山頂,明天下山的時候還是會被查出來,因為有幾個必過的隘口。這個日落太平洋的景色究竟如何我不得 而知。但按中國的標準,此景當收入美國八景之一。
1點10分開始下山,一路小跑,真是輕鬆。這時仍有人在上山。無論誰問我還有多遠我都說不 遠了,以給後來者鼓勵。此時水也喝光了,好在石縫中有滲出的雪水可以解渴。2個小時過後,跑得小腿肚子直轉筋,開始下山時的輕鬆感蕩然無存。休息也不能長 坐,否則天黑之前出不了山。這時離目的地還有10公里,還有垂直下降1010多米的高度。現在是動真刀真槍的時候了。我決定保持一定的速度,在這10公里 的行程中不坐下來休息。這幾個小時不是看路有多遠,而是看自己能否拚過自己。拚到山下時已是7點25分,太陽的餘輝即將散盡。這一天馬不停蹄上下惠特尼 峰,用時14小時35分。
3、最後一縷陽光
山也爬了,頂也登了,挑戰也遇到了,困難也克服了,這次登山就算完事了。遺憾的是 沒遇到什麼險情,似乎癮還沒有過夠。但在4000多米的山峰中又能期待什麼樣的險情呢? 行了,下山吃牛肉,喝啤酒去。晚飯後躺在帳篷內渾身酸痛,小腿幾次要抽筋。仔細想想,這次登山有幾條值得歸納:1、在雪山上決不能像今天這麼拼。拚得筋疲 力竭之後應付不了意外。2、每個人的極限在哪裡?如果今天再多加1公里山路,我也能走下來。但多加2公里,3公里呢?極限不是設計和計算出來的;極限只能 在極限的環境中逼出來。
由此想到有人將滑板、蹦極(bungee jump)和小輪自行車一類遊戲稱為「極限運動(extreme sport),不知極限在哪裡?3、1天的登山行動與多日連續登山不可同日而語。登4000米的山峰可以在1、2天內衝頂往返;但攀登6、7000米的雪 山需要1、2周甚至數周的連續作戰。真苦、真累、真危險的去處,還是雪山。
(仁者樂山)